老马觉得，他这“马记铁铺”，就是这条老街的“龙眼”。
炉火不灭，龙眼就亮，整条街的精气神就散不了。可如今，这龙眼，快被一潭死水给淹没了。
“爸！您就跟我走吧！您看看您这手，都成啥样了？”
儿子马建军又一次站在门口，看着一身煤灰的父亲，那心疼劲儿，像针扎一样。他提的营养品，跟这铺子里的铁锈味儿，阳不阳，阴不阴，犯直冲。
老马眼皮都没抬，正用小锉刀“唰唰”地磨着一把菜刀。那神情，不像在磨刀，像在给一条沉睡的龙开光一般。
他闷声回了一句：“我的手，有地气养着，死不了。倒是你，城里那鸽子笼，阴气重，那点工资，够不够压得你喘不过气？”
马建军被噎得满脸通红：“爸！都啥年代了！街口‘五金总汇’，不锈钢刀十几块一把，又亮又轻！您这死沉的家伙，谁要呢？”
老马终于停了手，拿起刀，对着光眯着眼，那刀身上，隐隐有流光。他递给儿子：“你试试……”
马建军不情愿地划了一下，木头上立刻一道深痕。他“咦”了一声：“锋利是锋利，可……”
“可什么？”老马眼睛一瞪，“机器压出来的是死物，没有魂！我打的是‘家伙事儿’，它通着人气，连着地气！你用它切肉，肉知道是利刃；砍骨，骨知道是钢口！你那十几块的一把刀，半年就卷刃，那是气散了！我这把刀，你能用上半辈子，因为它有‘根’啊！”
“魂？根？爸，您就是犟！您这手艺，跟不上气运了！”
“我的气运，就在这炉火里，在这锤子下，丢不了！”老马一甩手，风箱“呼”地一拉，炉火窜起三尺高，像一条火龙一样，映着他那张倔强的脸庞。
真正的风暴，是在一个雨后刮起来的。雨后，湿气重，最容易聚阴。
“马师傅！您给评评理！”
街坊张婶举着一把刀闯进来，“啪”地拍在柜台上面。“上月在您这买的，昨天切冬瓜，‘咔嚓’一声，崩了！您是不是用边角料糊弄俺？”
老马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拿起了刀，脸瞬间沉了。那手感，那重量，一股子阴冷的“死气”……他自己的“孩子”，他怎会认不出呢？
“张婶，这刀，不是我的活儿。”老马声音平静，却透着一股被冒犯的煞气在肚子里。
“不是您的？这铺子不是就您一个人吗？”
“我的刀，刀背有三道‘起锤印’，那是我的气劲留下的‘风水眼’。你这一把，没有。”老马把刀翻过来，“这是街口王老板那台机器仿制的，是空有其表的‘阴物’，没根啊！”
张婶愣住了。围观的街坊也炸了锅——
“我就说嘛，老马的手艺，有灵气！”
“这王老板，太缺德了！这是在断咱们老街的‘龙脉’啊！”
老马听着，心里五味杂陈。他可以穷，可以孤独，但不能容忍自己注入心血的“阳铁”，被人用阴冷的机器仿冒，不但败了风水，并且寒了人心！
铺子彻底冷了。炉火是死的，锤声是哑的。整条街的“龙眼”，就这么瞎了。
儿子马建军再来时，他带着哭腔说：“爸！走吧！这地方伤了您的‘心火’，还守着干啥？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，我咋办呢？”
老马坐在门槛上，像一尊镇宅的石狮。许久，他缓缓抬起了头：“你爹这辈子，就认一个理，人活一世，得养一口‘浩然正气’。这铺子，是我的‘根’，根要是断了，人就成了飘萍，魂就散了啊！”
他站起身子，走到冰冷的铁炉前面。
“轰——”
风箱再次拉动，炉火“呼”地窜起，火光冲天，仿佛要把积压了一个月的阴霾和晦气，一烧而尽啊！
他对儿子说：“你先回去，我还有最后一炉铁要打。这一炉，不为钱，不为名，为‘正名’啊！”
接下来的七天七夜，老马没日没夜地干。他要把一辈子的委屈、一辈子的精气神，全炼进这最后一块铁里头！他要打一把剑，一把能斩断“阴气”、重聚“龙脉”的剑！
第七天清晨，一把通体乌黑、寒光凛冽的长剑，静静地躺在铁砧上面。那剑身，好像吸收了天地间所有的光，只在刃口，留下一线刺骨的寒芒。
老马抱着剑，走向“五金总汇”。
“哟，马师傅，想通了，来给我打工呢？”王老板翘着二郎腿，对马师傅流露出来了一脸轻蔑的颜色。
老马没有理他，把长剑“当”地一声，放在了柜台上面。声音不大，却像一道惊雷，震得店里空气都凝固了。
他缓缓开口，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锤：“我马某人打了一辈子铁，可以穷，可以饿，但我绝不能让我这口‘阳刚正气’，被你这等阴私小人给玷污了啊！”
他指着剑：“这是我最后一炉。你敢不敢，当着全街坊的面，比一比？你若赢了，我这铺子，今天就此关门，永世不碰铁！我若赢了，你就在这街口，给我磕三个响头，把你放的‘阴气’，一字一句地都收回去！”
王老板一下子就被这股气势镇住了，但他骑虎难下，一咬牙：“比就比，谁怕谁！”
比试那天，整条老街，都轰动了。
王老板的机器“哐当”一阵响，一把锃亮的“宝剑”成型，他得意洋洋：“看，这就是现代科技的威力啊！”
轮到老马时，他什么也没用，只是拿起那把乌钢剑，走到磨刀石前，不紧不慢地开刃。他的动作，虽然很慢，但很专注，像是在唤醒一条沉睡的龙一样。
“老马，你磨到天黑，也赢不了我啊！”王老板冷嘲热讽。
老马充耳不闻，直到剑刃寒光四射，他才直起了身子，对着人群说：“谁有手帕？借我一用！”
一个小姑娘递过来了一条。老马接过手，轻轻一抛，手帕飘落。他手腕一抖，剑光一闪，那手帕竟在空中被无声地分成了两半！切口平整，仿佛不是切开，而是本就如此！
人群惊呼！
老马又拿起一个铜钱，平放在桌子上面，用剑尖轻轻一挑，铜钱应声而破，切口光滑如镜一般！
满场死寂，随即便爆发出来了雷鸣般的喝彩声浪！
王老板的脸庞上面，瞬间成了猪肝颜色。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，他双腿一软，“扑通”跪倒，朝着老马，“咚咚咚”，磕了三个响头。
那一刻，阳光正好，洒在老马身上，洒在那把乌钢长剑上，闪闪发光。整条老街，仿佛都亮堂起来了，那“龙眼”，又活了过来。
后来，老马真的关了铺子，跟儿子去到了城里头生活。
但他没闲着，在小区空地上搭了一个小铁匠台，给邻居磨磨刀，修修东西。
一天，一个年轻人好奇地问：“马大爷，您这手艺，当年开个大厂，早发了吧？”
老马笑了，露出被烟熏黑的牙，笑得比谁都灿烂：“发啥家呢？我这一辈子，就喜欢这叮叮当当，喜欢看炉火通红的样子！心里舒坦，这就是最大的‘风水’啊！”
他顿了顿，眼神望向远方，深邃如夜：“人这一辈子，谁没有一点委屈与晦气呢？别怕，也别着急。就像这炉火，你添够了煤，拉足了风，阳气足了，它早晚都会烧得旺旺的。正义这堂课，它可能会迟到，但点名的时候，谁也逃不掉啊！”
说完，他拿起了小锤头，轻轻敲在一块烧红了的铁片上面。
“叮”的一声，清脆悦耳，像是在为这滚烫的人间，敲响了最铿锵有力的镇魂之音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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